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将会议室那压抑的余温彻底隔绝。地址发布邮箱 LīxSBǎ@GMAIL.cOM
前一秒还沉稳如山的秘书燕文权,脸上的肌肉瞬间绷不住了,青筋在太阳穴微微跳动。
“书记!您就这么放过他了?”
他压低了嗓音,那声音却像被砂石磨过,充满了不甘与嘶哑。
“刘和光这招倒打一耙,摆明了是想把脏水全泼过来!您还让他去负责跟京都沟通?这不是把刀把子亲手递到他手上吗!”
钟正国没有说话。
他只是解开了领口最上面那颗风纪扣,走到红木茶台前,慢条斯理地撬开一饼老茶。
烧水,温杯,醒茶。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从容,仿佛外面那塌了半边的天,不过是窗外的一场落雨。
沸水冲入紫砂壶,氤氲的白气升腾而起,模糊了钟正国的神情。
燕文权看着他这副悠然的姿态,胸口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书记!”
钟正国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将第一泡洗茶水均匀地淋在茶宠的背上。
他重新注水,声音听不出波澜。
“文权,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在这里,我们骂声把房顶塌了,有用吗?”
一句话,像一瓢冷水,浇在燕文权心头的火上。他胸口起伏了几下,还是依言坐下,但身体依旧像一张拉满的弓。
钟正国将一杯澄黄透亮的茶汤,推到他面前。
“汉东现在的局面,是我们自己关起门来,能说了算的吗?”
燕文权端起茶杯,杯壁的温度烫着他的掌心,他却毫无所觉,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您的意思是……胜负手在京都?”
“不然呢?”
钟正国靠回宽大的椅背,端起自己的品茗杯,吹了吹浮动的热气。
“项目停了,政策撤了,这些都是手段,不是目的。只要风向一变,随时都能回来。”
他呷了一口茶,眼神穿过袅袅茶气,变得格外深邃。地址发布邮箱 ltxsbǎ@GMAIL.COM
“真正要命的,是京都的态度。”
“是雷霆震怒,直接派联合调查组下来,把汉东官场整个犁一遍……”
钟正国刻意停顿,目光落在燕文权瞬间绷紧的脸上。
“……还是敲山震虎,让我们关上门,自己清理门户?”
燕文权感觉自己的后心猛地一凉,冷汗几乎要浸透衬衫。
他只看到了刘和光在常委会上发难,却没去想,这发难背后,悬在整个汉东头顶的那柄剑!
前者,是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那……我们……”
“所以,刘和光跳出来,是好事。”
钟正国这句话,让燕文权彻底懵了。
“好事?”
“盖子,是我们汉东自己人掀开的。问题,也是我们自己人先摆在桌上的。这在京都某些人看来,叫什么?”
钟正国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嘲弄,又像是洞悉。
“叫有政治担当,有自我纠错的勇气。”
“至于刘和光……”
他的语气里渗出一丝轻蔑。
“他想借机夺权,但他忘了,是谁给了他掀这张桌子的胆子。”
钟正国放下茶杯,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北方。
“这一次,祁同伟同志,可是给我们汉东立了大功。”
“真正的大鱼,还没入网呢。”
“刘和光,充其量,不过是一条被推到浪尖上,用来试探水深和风向的鱼。”
“让他去京都闹,闹得越大越好。”
“他越是上蹿下跳,就越能向外界证明,我们汉东内部正在刮骨疗毒,动真格了。”
“而我们,”钟正国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正好可以静下来,看看这浑水之下,到底还藏着些什么东西。”
燕文权呆呆地听着,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他看着眼前这位云淡风轻的省委书记,才悚然惊觉。
会议室里那番雷霆万钧的反击,根本不是终局。
那盘真正的大棋,此刻才落下第一颗棋子!
“书记,您的意思是……祁同伟同志他……”燕文权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发现自己的思维有些跟不上了。
他本以为祁同伟只是在钟正国的授意下,扮演了一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现在看来,这个“卒”的能量,已经大到让他无法理解的地步。
钟正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换了个问题,目光锐利。
“文权,你想想,为什么从出事到现在,京都那边,没有一通问责的电话打过来?”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燕文权的心上。
对啊!
按照常理,汉东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沙瑞金遇袭,京纪委调查组近乎团灭,这种捅破天的大事,京都的电话早就该把省委的线路打爆了!
可偏偏,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这太不正常了!
除非……
燕文权猛地抬头,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肉跳的念头炸开:“除非……京都早就知道了?!”
“知道,但选择不问。”
钟正国纠正了他,放下茶杯时,杯底与茶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敲在燕文权的心尖上。
“为什么不问?”
“因为有人,在他们准备开口问责之前,就已经把一份更完整的报告,和一份更让他们无法拒绝的解决方案,递了上去。”
燕文权的心脏狂跳起来,呼吸都变得粗重。
那个“有人”是谁,不言而喻。
“祁同伟……他怎么做到的?他能直达京都?”
这才是燕文权最感到恐惧的地方!一个地市级的公安局长,竟然能越过省委,直接将信息递进中枢?
这已经不是能力的问题了,这是一种通天的能量!
“军方那条线,是他自己的本事。”钟正国淡淡道,“至于另一边……刘副部长那里,算是我送给他的一份人情。”
钟正国嘴角微微上扬,那抹弧度里藏着洞悉棋局的绝对从容。
“前段时间,京纪委接了个烫手的案子,时间紧,层级高,内部压力很大。”
“我们这位祁同伟同志,在汉东这么一闹,你猜怎么着?”
钟正国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燕文权。
燕文权顺着他的思路,脑子飞速运转,额头的冷汗已经汇成了水珠。
他想到了刘和光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想到了这次事件牵扯出的那些名字……一个骇人的结论浮现在他脑海。
他的嘴唇哆嗦着:“我们……我们帮京纪委……完成了KPI?!”
“不是我们。”
钟正国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摇了摇。
“是祁同伟同志,以一人之力,把一份天大的功劳,几乎是白捡一样,亲自送到了刘副部长的办公桌上。”
“据说,刘副部长在内部小范围的会议上,已经不点名地表扬了好几次,称赞汉东有位同志,原则性强,敢于斗争,是新时代干部的楷模。”
轰!
燕文权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嗡嗡作响。
他终于明白了!
最牢固的不是金钱关系,而是这种在关键时刻雪中送炭、扭转乾坤的“功劳”关系!
祁同伟这一手,等于是在京城最高纪律部门的心里,楔入了一颗威力无穷的钉子!
不,他自己,已经成了某些大人物眼中,一枚举足轻重的关键棋子!
“书记……这……”燕文权彻底失语了,他看着钟正国的眼神,已经从敬佩,变成了纯粹的敬畏。
这哪里是在处理危机?
这分明是借着一场滔天危机,完成了一次惊世骇俗的政治布局!
而祁同伟,就是那把最锋利、最致命的手术刀!
钟正国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目光穿透了窗外沉沉的夜色。
“所以,让刘和光去闹。”
“他现在跳得越高,将来摔下来的时候,砸出的坑才会越深。”
“我们,正好借着他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
他的声音变得极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
“……看一出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