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刚走到机场大厅的出口,迎面就撞上几个行色匆匆的人。地址发布邮箱 ltxsbǎ@GMAIL.COM
为首的是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正是汉东省检察院的陈岩石。
“祁同伟!”
陈岩石一把拦住他。
神情焦灼。
语气里是压不住的急切。
“刘副省长呢?”
他一边问,一边费力地探头,越过祁同伟的肩膀向后张望。
似乎想从那空荡荡的候机大厅,寻觅到一丝半点飞机的影子。
“是不是……已经走了?”
他的眼神黯淡下去,既有痛心疾首的惋惜,又有一种“果然还是这样”的颓然。
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一点,当着刘和光的面把祁同伟拦下来,这才是政绩。
现在刘和光自己就走了,那这个功劳就算不到他头上,他这一趟就白跑了。
不过好在祁同伟没有硬着把刘和光拦下来,耽误了刘副省长坐飞机,那就不是能不能
这副神情,让祁同伟嘴角的弧度,带上了几分玩味。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位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前辈。
一个标准的,纯粹到在这个时代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者。
在祁同伟的记忆里,陈岩石永远在为了他心中的“公平”与“正义”奔走。
可他坚守的那些原则,在这盘根错节的权力棋局里,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更可悲的是,他总会被人当成一颗最好用的棋子。
大风厂的张胜利之流,都能精准拿捏他的弱点,疯狂吸血,让他落得个晚节不保的下场。发布页LtXsfB点¢○㎡
甚至就在此刻,陈岩石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如释重负,祁同伟都看得分明。
那是不用直面顶头上司的雷霆之怒,不用承担下属强势行事的责任,所带来的解脱。
他跑到这枪口之前,却根本不明白自己处境的危险。
他甚至都没想过,刘和光为什么要绕开他的顶头上司,偏偏要直接联系他这个副手?
不就是因为他好骗,容易被利用,更容易拉下水吗。
严重闭塞的信息渠道,让他像个蒙住眼睛的斗士,只能凭着一腔孤勇,在黑暗中胡乱挥拳。
祁同伟若是有半分歹意,借着刘和光这根线,借着今天机场这出戏,就能让陈岩石万劫不复。
可悲。
可叹。
见祁同伟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在灯光下晦暗不明,陈岩石彻底误会了。
他以为,祁同伟这是没能拦住人,心中正郁闷难平。
陈岩石重重叹了口气,反过来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安慰起来。
“同伟,这样也好。”
不知不觉,祁同伟已经变成了同伟。
“你已经尽力了,这就够了。”
“刘和光毕竟是副省长,钟书记高升在即,下一任省长的人选,他的呼声最高。”
陈岩石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过来人的“智慧”和“点拨”,还适当的换位思考一下。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长,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把人得罪死。”
“等钟书记走了,你这个脾气,谁还能保你?”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若是换了旁人,或许真会当成金玉良言。
可听在祁同伟的耳中,只剩荒谬。
留一线?
对一个即将把你推入深渊的敌人留一线,就是对自己最彻底的残忍。
他甚至懒得去纠正陈岩石那错到离谱的认知。
与夏日的虫豸,又如何谈论冰雪的颜色?
有些人,有些事,永远不在同一个维度。
祁同伟终于笑了。
那笑容很淡,淡到近乎疏离,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
“陈检,费心了。”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
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然后,他微微侧身,绕过陈岩石,继续朝机场外走去。
没有解释。
没有争辩。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陈岩石愣在原地,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满脸都是无法置信的错愕。
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反应。
不甘?愤怒?沮丧?
全都没有。
祁同伟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是路边扬起的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祁同伟淡漠地转身,刚迈出几步,手臂却被一只枯瘦但异常有力的大手死死抓住。
是陈岩石。
老人竟是快跑了两步,再一次拦在了他的面前。
祁同伟的脚步停下。
他没有挣脱,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陈岩石那张涨红的脸上。
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极轻,极缓。
却像一根无形的刺,精准地扎破了陈岩石强撑着的所有体面。
那是什么眼神?
怜悯!
一个后辈,一个他看着从泥腿子一步步爬上来的年轻人,竟然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陈岩石的头顶,将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涨得通红!
他最看不惯祁同伟这副做派!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高与疏离,仿佛这世间万物,皆是他脚下的泥尘。
一个忘了本的投机者!
企图靠着婚姻做跳板,最后靠着钻营爬上来的位置,就真以为自己是人中龙凤了?
没有老一辈打下的江山,没有组织的培养,他算个什么东西!
“祁同伟!”
陈岩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几乎是低吼出声。
“我这是为你好!”
“别以为你当上个副厅长就了不起!官大一级压死人,刘和光是什么级别?他要想给你穿小鞋,有一万种方法让你爬不起来!”
老人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祁同伟的脸上。
“你那点业绩算什么?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会干活的人!缺的是懂规矩、知进退的人!”
“你这个态度,迟早要吃大亏!”
字字句句,都是过来人的“金玉良言”。
此刻却化作了最尖刻的训斥。
祁同伟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不是因为这番话。
而是因为这种纠缠。
何其可笑。
何其无聊。
大象,又何须在意脚下蝼蚁的指点?
他甚至懒得开口,去反驳一个字。